“那时候,我住在塞维利亚一条名叫古兹曼·厄·布宜诺的街上。每每外出或归家时都会路过费尔南多先生开的酒馆。当我办完了上午的事,沿着热闹熙攘的塞尔佩斯街漫步时,会很乐意在回去吃午餐的途中顺道上酒馆喝上一杯曼萨尼亚雪利酒。”
世间总会如此巧合的事情。当我终于又想提笔从塞维利亚开始写起西班牙时,我不情不愿地翻出压箱底的毛姆的《西班牙主题变奏》,试图从这本我当时看了几行就塞进书柜角落里的书中找回与西班牙记忆有关的零星片段。毛姆的书向来不乏拥趸热捧,但对我来说却总是又酸又干难以下咽。然而,当我翻开书的第一页开始读起第一段时,不免有点诧异,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塞维利亚啊。那个刚刚抵达塞维利亚的夏日午后,住的旅店的一楼是个小酒馆,一进门看见三五西班牙人围坐一起喝着酒,我一度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同样作为南欧国家,里斯本的夏天是很热的,但或许因为毗邻海港,空气中仍保留了湿润,到了夜晚,海风吹拂,更是凉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处在夏天。
而到了塞维利亚,你才能感受到南欧的夏天。炙热的天气,不带水分的风,燥热的气候孕育了多情的佛拉明戈舞和残酷的斗牛运动。前者用音乐和舞蹈延续情感,后者将所有情绪终于死亡,这两者其实都是同一个追求——不朽。
不朽,是塞维利亚精神的灵魂。
塞维利亚王宫,《权力的游戏》中多恩流水花园的取景地,是追寻权力的不朽;
塞尔维亚大教堂,作为仅次于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和意大利米兰大教堂的世界第三大教堂,是追寻灵魂的不朽;塞维利亚西班牙广场,58个彩瓷嵌画代表西班牙58个省,喷泉、河流、小桥、回廊、拱门...文艺复兴与摩尔风格交织融汇,是追寻文化的不朽。塞维利亚人或许未必将之视为一种追求。毕竟,意义都是他人赋予的,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人而言,这种生命力就是一种日常,如同吃饭,相爱,睡眠,是一种日复一日的必然。但若这种必然必须有一个前提,那或许就是塞维利亚的阳光,是塞维利亚夏日的阳光。西班牙人有一句话说,“Elsoleselmejortorero.”太阳是最好的斗牛士。没有太阳就没有了最好的斗牛士,他就像一个没有影子的人。有阴影是因为有了阳光,成为不朽是因为走过了黑暗。“最后,还得是在一个炎热的大晴天。太阳是非常要紧的。斗牛的理论、实践和场面都是建立在天空上有太阳的基础上,要是没有了太阳,那么斗牛就等于缺少了三分之一。”
——海明威《死在午后》
据说有一款鸡尾酒就叫做Deathintheafternoon。虽然我并未尝试过,但光听名字就觉得不会是一款很enjoyable的鸡尾酒。Deathintheafternoon,提到斗牛,就离不开海明威的这本关于斗牛士的小说。前往塞维利亚之前我的内心一直很纠结:我到底要不要去看一场斗牛比赛呢?看,我不确定自己能接受这样一种残忍的艺术;不看,似乎是一个极大的遗憾。然而命运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安排:当我到达塞维利亚时,适逢休赛期,没有任何比赛。我也无须纠缠于内心的博弈,而可以轻松参加一场arenatour了。无论观众席上的伊斯兰风格建筑与包厢有多豪华,无论身上华袍多少华贵饰品,当一名斗牛士踏上斗牛场上的红土,他所面对的只有头顶的阳光和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总有一个必须死去。序幕拉开,栅栏放下,生存就是唯一的选择,没有回头路,theshowmustgoon。“不朽”无非就是不让自己在阳光下倒下。有些人倒下了,就起不来了;有些人倒下了,却用长出来的茧包裹住最柔软的伤口。“每一个人在世界上都受挫折,有许多人反而在折断的地方长得最结实。“
——海明威《永别了武器》
然而塞维利亚并不是一个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的城市。或许由于拥有这门或者牛死或者人亡终点明确的运动(或者说艺术),塞维利亚更像一个向死而生的城市:既然终有一死,那就尽情享受这阳光、舞蹈与酒精吧。在一个寻找佛拉明戈舞的夜里,我被告知:在西班牙你可以喝到一款独特的含有低浓度酒精、味道很像sangría的饮料,名字叫做Tintodeverano。“夏天的颜色“,大概,从这款有着好听名字的饮料,就能一窥西班牙人对夏天和阳光的执念。电影《巴斯克情事》(忘了了第一部还是第二部)的最后响起了配乐《Sevillatieneuncolorespecial》,翻译过来就是塞维利亚有一种特别的颜色。这座没有风,热气浓烈,欲望与毁灭胶着缠绕的西班牙南部最大的城市,应该是红色——一种血腥的、热烈的、勇敢的、奔放的、毫无保留且无所畏惧的,太阳的颜色。一种沸腾在西班牙人的血液里的颜色。一种毛姆所说的,“这个精力旺盛的民族似乎将它所有的活力和独创性都投入了一个目标,一个唯一的目标:人的创造。他们并不擅长艺术,他们擅长的是一个比艺术更加伟大的领域——人。然而思想才有最后的决定权”的颜色。那些拼命拥抱着生与死,用尽气力去追求,一次次跌倒又站起来继续出发的人们,无论你是否记得他们的名字,都将如这太阳般不朽。Algunas